《半九亭集》选编

                                    明  乔应甲 

乔应甲(1559—1627)，字汝儁，号儆我，民间尊称乔阁老。山西省临猗县张嵩村人，明万历二十年(1592)进士，历任湖北襄阴府推官、四川道监察御史、淮阳巡按、浙江道监察御史、南京都察院掌院事右都御史等职，位至朝廷二品大员，最高监察大臣。

乔应甲是明末一位值得称颂的政治政革家，一代廉吏名臣。其为官清正廉明，严肃法纪，反贪肃奸，除暴安良，革故鼎新，祛弊兴利，政绩卓著，深得人心。民间流传了大量传说故事，现已列入山西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正在申报国家级。

乔应甲一生著作颇丰，《半九亭集》就为其一，对联有四五千副之多，其语言风格在于“清言小品与对联”之间的整合，现归类选编以下，不及其十分之一，赏析和口味看个人感觉。

清正廉明篇

欲行平易近民之政；当有慈祥爱物之心。

　　权势之地，非至公至断者难处；疑似之迹，非极审极详者难明。

　　多命关天，慎勿曰瓜田李下；五刑自我，急须防叫屈称冤。

　　燃犀不详，宁愿死者求生路；覆盆宜照，莫把平民送鬼乡。

　　事可做，须从真精神做出，方为实事；功求成，须自真力量做去，方见实功。

　　乡下差繁，衙门骗钱有路；堂前事简，小民受福无涯。

　　用其人当使安其位；行其志应该信其心。

　　居野，世事要堪得破；为官，浮名须看得轻。

　　财尽民穷，好将国事当家事；信心任运，莫把冰山当泰山。

　　学堂内难于得道，衙门中易以溺人。

　　宦途末路难持，须朝乾夕惕，莫学那不知休，不知足，遗讥当世；朽质余生有几，愿厚友懿亲，成就个不放债，不说情，谨守终身。

　　世间争得功名富贵四字；朝中只有君子小人两途。

　　恩不嫌过厚，故书曰赏延于世；刑不可太滥，故书曰罚弗及嗣。

　　论事贵识大体；取人先观大节。

　　公平正论不可犯手，一犯手则贻羞万世；权门私窦不可着脚，一着脚则玷污终身。

　　做官不可交非类，以坏名节；断事不可听私书，以倒是非。

　　上人之心田不净，小民之冤枉难伸。

　　莅政以法律为师，既以治人亦可律己；做官以清净为本，既以省事又且省刑。

　　识高则量大，气盛则声宏。

　　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只是识量大；言人所不敢言，发人所不敢发，只是见理真。

　　发奸不有定见，无开口；议事不则古昔，难服人。

　　颠倒是非易，明中自有褒贬；白黑混淆难，暗里岂无鬼神。

　　居家有二言，日惟恕则平怨，惟俭则足用;

　　居官有二语，曰惟公则生明，惟廉则生威。

　　阿谀进阶，莫若实心建树;空言逃祸，何如高枕衡门。

　　天地生才，非为锥刀末利;朝廷设职，岂徒富贵本身。

　　紫缓方新，愿竭忠勤输耿耿;苍生可念，好持矜恕福元元。

　　为百姓施恩，不在要名结好;为一身植节，何须标异见奇。

　　天下事，独计一时其计浅；两造情，只听一说其听偏。

　　口头言语休深信，须防过后羞惭；目击事情未尽真，莫逞一时偏急。

　　段秀实非公会，不举乐饮酒；乔应甲居京师，不设席赴筵。

刺贪刺虐篇

承家自是丈夫事;开国羞为聚敛臣。

　　官可阶升需渐次;人当品别莫钻营。

　　切记，占官物，霸官地，今日亦觉畅快;

　　要知，人非旧，局更新，他年难免追查。

　　某抚不来天没眼，某人重到地无皮。

　　骗得钱，无灾无难拿将去；惹出祸，做鬼做神还要来。

　　君子如松柏，特立不倚；小人似藤萝，附物方兴。

　　恶人知有势，不知势以理降，而守理者终安稳;

　　小人知有钱，不知钱以法诎，而畏法者免刑罚。

　　尊天理者种阴骘，自然灾难不作；背王法者造罪孽，难免身首横飞。

　　枢部擅权，大将拊髀多妖冶；铨臣通赂，京卿满座半私人。

　　廿年来多异多灾，谁不知是兵变；满朝内争长争短，谁不为此门户。

　　胡马骄腾，临崖那是哀鸣路；朝绅结构，负重必非卸担时。

　　世运将颠，朝端清议多淆乱;兵权无主，草泽奸雄敢横行。

　　力排公论良心死，坚护私人天理亡。

　　卖官鬻爵坏封疆，恃今日推升自己；注籍杜门挨岁月，任他年唾骂由人。

　　猾手奸臣，愈巧愈奇逐吉水;忠肝总宪，不明不白出都门。

　　做宰相，被人弹射无完肤，辩科曰不敢，辩道曰不敢，无非固宠;

　　结宦官，终日扫门持敝帚，这参也不去，那参也不去，只是爱钱。

　　试看面交者，几人不隙末;再看骗钱者，那个不凶终。

　　士夫山庄水田，不知弄到几时，竟不思势穷则变;

　　富汉结权攀贵，自谓靠有冰山，竟不思利尽则疏。

　　世道衰微，落井谁援忍下石;人情丘壑，过门不入反操戈。

　　重赏之下有勇士，香饵之下有吸鱼。

　　莫道送来受礼易;要知收去从情难。

　　口里妄谈是非，则为狡；胸中不辨苍素，则为庸。

　　史书引手，直求略无厌足;堂属开门，受赂各有定规。

　　自古君子可以语言文字约，而今小人难以礼义诚信结。

　　仕路趋权门，贻羞万世;言官犯公论，玷辱终身。

　　贪地不封粮者，命险；爱钱营重利者，身危。

　　居下流则归恶易，罹陷阱则呼救难。

修身自儆篇

诗文要单刀直入，政事忌枝蔓牵缠。

　　浮沤富贵多争艳，泡影功名须自裁。

　　事有权宜，切记戒骄戒躁；势难直遂，须知宁缓宁迂。

　　我不如人休怨，世间不如我者尚众; 我能胜人休夸，世间胜于我者更多。

　　我胜人莫矜，当思胜人的因果;人胜我何害;定有胜我的根基。

　　评品由人，须念铄金滋众口;琢磨在我，何妨攻玉自他山。

　　胸次拓开，百年尘世同朝露；脚跟站定，万事浮云过大虚。

　　世间我字是百病之根，不斫倒触处作怪;

　　人生欲字是终生之累，不降服难得安眠。

闭门守己宁为陋;却步让人不是痴。 

　　世界尽宽，任他横逆多侵润;人心匪隘，守我慈悲寡是非。

　　宁任率真怨;莫存弄假心。

　　率真贾怨终成己;弄假无情难见人。

　　脚跟由我为男子;口吻傍人非丈夫。

　　事前只想己，不想到人必不妥;事后徒责人，顿忘责己终是偏。

　　他山有石能攻玉;浅水无波可濯缨。

　　密迩鹾池，念我父无营无染；廿年田里，愿后人知足知休。

　　道在出则出，要出不徇物;道宜退则退，要退不矫情。

　　屈平以词骚悯时，虽沉溺其身不钳其口;

　　贾谊以文章鸣世，虽绛灌横诋不违其心。

　　处事识为先，断次之;处人和为贵，识先之。

　　穷通得失随缘度，富贵荣华莫认真。

　　论语半部堪治世;南华一卷可终身。

　　本领大则胆气雄，原不借势家墙壁;见识高则脚跟定，又何须叔敖衣冠。

　　胸中能有书万卷；笔下自无一毫尘。

　　处世宜圆，没要紧不妨假借；当机贵断，大来头岂得含糊。

　　养心严独处，开口慎群舌。

　　疑人轻己者，皆由内不足；恃才矜人者，多是外有余。

　　清净心守定，更有何事能扰我;义利路明白，更有何物能动人。

　　大德不官，莫谓雕虫矜著作；匹夫有志，长留正气壮河山。

　　任他外貌千般假；守我中心一点真。

　　精详博大材堪用；恬雅孤高品更优。

　　神化性天需妙悟；躬行实践莫空言。

　　尘世浮名海上沤，无烦恋恋；暮年光景风前烛，何事茫茫。

　　但得性中多真趣，那管世上有风尘。

　　赏识非缘爵位，缔交不道寒温。

　　心地上无风涛，随在皆青山绿树；性天中有化育，触处都鱼跃鸢飞。

　　处事贵绳裁刀解，为人忌骤雨绝弦。

　　谋事在人撺掇易，成功由我担当难。

　　忠厚传家，涑水桥边第一；谦恭处世，峨嵋坡下无双。

　　翰墨传家承先志，如同白屋；箕裘绩业贻后人，安用黄金。

　　勤俭忍，家庭善物；孝弟慈，先达名言。

　　君子无私惠，何劳谄媚；小人有对头，不必仇敌。

　　参透人情，一任呼牛应马；饱尝世味，随教覆雨翻云。

　　莫把初心改，当思末路难。

　　千驷万钟，不必营营认取；名缰利锁，只求早早脱离。

　　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纤尘不染，方解开地网天罗。

　　困穷背后福跟随，何须戚戚；荣辱傍边辱等待，不必扬扬。

　　破除魔障心常静，断却俗情境自闲。

　　取节思穷士，后凋验岁寒。

　　口当缄则缄，金人背上铭千古；耳可洗则洗，巢父枝头醒万年。

格言警世篇

口头言语难欺世，草野衷肠可服人。

　　君子衷肠易见，小人口语难凭。

　　君子心田极坦，小人情态堪羞。

　　君子出言心是口，小人说话口非心。

　　过分求福者速祸，安分远祸者得福。

　　倒廻门面须防祸，忠厚人家可结姻。

　　栽榴宣向阳春地，种竹当思君子亭。

　　路头一错难回步，舌底千翻莫浪传。

　　知非迁善易，说好误人多。

　　攘利争名今世事，渊临冰履古人心。

　　人用钱不可为钱用，人有势不可为势驱。

　　慕义思君子，轻财表丈夫。

　　阴功善事由心造，顺理直行即命长。

　　做人最忌尽头着，凡事当思彻尾时。

　　室家交谪喜神去，邻里相侵恶鬼来。

　　德胜千祥非妄语，仁除百祸要留心。

　　理财开利孔，不如塞弊窦；处事念结局，自当慎发端。

　　骄人只为心胸隘，涉世当思宇宙宽。

　　小人阴狡无延揽，君子阳明可定交。

　　恻隐慈祥，君子衷肠易见；回邪曲僻，小人路径多歧。

　　为人所怜者无志，夺人所好者不情。

　　侈奢逐祸马，恭俭载福车。

　　舌头无骨能招祸，眼里有神方显良。

　　前辙车是后人鉴，古人事是今人模。

　　阖族逞威威易损，满家招祸祸不迟。

　　九重福字六亲分，大家享用；一介书生十手指，独力难支。

　　治家无忽眼前事，守夜当防脚底人。

　　守分富家留不匮，都缘俭素；发狂浪子自无多，只为骄奢。

　　萍水相逢杯酒欢，朝秦暮楚；金兰结契寸心约，一日千秋。

　　竭神未得还年路，采药难寻却老方。

　　贪爱沉溺为苦海，利欲炽燃是火炕。

　　男子心邪多见鬼，妇人欲崇每招淫。

　　舟有溺，骑有坠，行有蹶，皆能致毙;

　　寝有魇，饮有醉，食有噎，多寓危机。

　　心静方能知白日，眼明始会识青天。

　　蜉蝣岂能撼树，聚蚊亦可成雷。

　　自泰之否易，自否之泰难。

　　水惟平则远到，车偏重则难行。

　　让字是个美德，是条正路；争字是条邪径，是个祸基。

　　作车者，先有规矩乃可以远；筑台者，先有根基乃可以高。

　　莫厌贫寒，困穷历历成佳境；莫矜富贵，豪横生生是尽头。

　　文行俱优花映锦，福缘相凑水淘金。

　　升迁忌大骤，分量怕常盈。

　　闭门守己宁为陋，却步让人不是痴。

　　仁厚刻薄是修短理，谦抑盈满是祸福关。

　　力虽猛，撼山易竭；心惟平，过海不惊。

　　贪地不封粮者，命险；爱钱营重利者，身危。

　　居下流则归恶易，罹陷阱则呼救难。

　　能见苦为乐，方知淡是甘。

　　福缘非因果不凑，因果非福缘不成。

　　幸灾具有招灾理，享福当存知福心。

　　博学者称书厨，随取随有;不学者比乞儿，旋讨旋寻。

　　踏脚不坚到处走，骑墙不定任人嘲。

　　他山有石能攻玉，众口铄金莫傲人。

　　福来应有兆，祸集岂无端。

　　博览群书广识见，寡交匪类少是非。

　　皓齿蛾眉伐性斧，损友伤年酒色殃。

　　见彻性灵不易，破除烦恼更难。

　　善水河边鱼比目，福田土上树连枝。

　　处己让一分是福，待人退一步为高。

　　善恶不宜少混，恩仇何必太明。

　　否自泰出，而遇圆满当思缺陷；衰从盛出，而履优秾须慎胚胎。

　　无情最是利名客，耐久莫如贫贱交。

　　观物宜从木落草枯后，取人当自声希味淡中。

　　赤心易坏终身累，恶孽难消一念差。

　　乔木之下不生茂草，大丰之后必有凶年。

　　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是故君子当于热闹场中着冷眼;

　　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是故君子当于冷落去处存热心。

　　待人不可疏于虑，处己不可伤于察。

　　口腹不节者致病，念头不正者杀身。

　　夏则夜勿饱，冬则朝勿饥。

　　人情冷暖炼心地，世路风霜忍性天。

　　临事周章，病根在一率字，而贪恋作之崇;

　　逢人恭谨，享用在一谦字，而真诚为之基。